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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现在和人讲，我今年二十七岁，住在幸福指数世界排名前十的国家，这里全年阳光充足，出门就是海滩，并且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大概会引来很多人的羡慕，可是在我二十岁出头刚来新西兰的时候，一个合租的三十一岁中国姑娘，冷眼对我说，“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刚大学毕了业就出国的姑娘，根本还没有什么人生经历就出来了，等到时候国外留不下来，国内你又耽误了一年，好工作也没有了！”我那时辛苦，架都懒得和她吵一句，可事实上，我也心虚到不敢吵，蹲在奥克兰的街头，满眼都是二十几岁中国姑娘走得急急的腿，几乎每个人都暗暗为自己铺一条移民路。
我那时拿着打工度假签证，是那一年抢到名额的1000名幸运儿之一。这张签证在最初发放的时候本着鼓励年轻人旅行的意图，可最后却成为很多“穷人”一脚踏入新西兰的入场券。这张入场卷等同于一场音乐会后排角落的位置，限制诸多，角度欠佳，还会被保安随意推搡，偶尔前排的人也会转过头，上下打量你这个买不起票的“乡巴佬”。所以你大致可以想象到以这种方式出国的日子，不被彩票砸到，生活就一直战战兢兢，也注定是辛苦一场。
我的后台有很多朋友感兴趣，如何克服“旁人的不理解”还有“家境普通”这两个因素出国？这问题很难去解答，看起来颇为相同的境遇，可光是“旁人有多不理解”以及“家境有多普通”这两个问题就能让答案千差万别。我只能提供给所有人一个万能的解决办法——如果一个人真得把某件事当做梦想，那么再大的阻碍都会有办法克服。
可是我却不能不以一个海外漂的身份来提醒大家，对于一些已经萌生出国想法的朋友，最大的担忧或许不是雅思能考多少分，现在选什么专业，去哪个国家，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想清楚这是一条怎样的路，并且要做足吃苦的准备（这里自动屏蔽家境富裕不需要吃苦的朋友们）。那年一起合租房子的三十一岁中国姑娘，落在我身上的冷眼并不是没道理，当初一同兴致勃勃地踏上这片土地的年轻人已经离开了三分之二，而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人为这段经历后了悔，原来，出国前看到朋友们晒在网上的在国外吃喝玩乐的照片，不足以成为外面世界的生活标准，那只不过是冲破了重重阴影，从一道缝隙中透出来的稀薄的一小撮光明。
最近几天看《Ultra Rich Asian Girls》（又名《公主我最大》），看着从小随父母移居加拿大的中国姑娘们，买Prada跟买菜似的，喝拉菲跟喝水似的，买房跟买车似的，最开始这些都令我大开眼界，可后来渐渐觉得花钱的方式翻来覆去就那么多，其实若是去拍《Ultra Poor Asian Girls》（可以为它取名《异国落魄女》），讲讲我们这些失魂落魄的姑娘们，节目看起来可能会更有滋味。我写过一篇叫做《姑娘，你穷不是因为你爸妈》的文章，里面写了一个靠自己出国奋斗实现梦想的朋友大白，后来文章被几个大号转载，我却发现评论中有八成的人都在说着“能出国的人日子还能那么苦？屁咧”。我灰溜溜地从千夫所指的网络斥责中逃出来，却看到眼前——出国六年的姑娘还在给家里寄钱盖房给弟妹交学费，陪丈夫来读博士的妻子在餐馆里洗碗补贴家用，甚至一个朋友和我说过“我周日做一大锅饭，分好份，冻上，每天带午餐”……如果你也站在我的面前，大概会和我发出一样的感慨，大白的日子其实根本算不上辛苦呀。这世上，富有的生活都是相似的，但穷苦的日子却各有各的心酸。
如果你看过《北京人在纽约》，可以脑补下这种辛苦。王启明刚到纽约的时候，因为生活拮据，只能住在地下室，靠自己从前拉大提琴的双手在中餐馆里洗碗来维持全家生计。后来经过多年奋斗，王启明终于有了自己的工厂，生活富裕起来，也把国内读初中的孩子接到美国，女儿却因为看大爸妈已离婚，而百般埋怨，骂他是冷血的臭资本家，而多年以来承受着巨大压力的王启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手中拿着女儿的唱片吼道，“你知道你爸爸没钱的时候是什么样吗？这张唱片，值多少钱，十块钱，可是你爸爸，当时为了赚两块钱，我得骑个自行车，跑个几公里，有时候我会更远，你知道吗？我甭管下多大雨，刮多大风，下多大雪，我得给人家那一口热乎饭吃，我得按时把饭送到，我就得这样，陪个笑脸，我就跟个孙子似的，我是臭资本家？我为了赚第一笔钱，我七天七夜每天睡两个小时的觉，我差点淹死在澡盆里，这是你爹，我当臭资本家，我得先喝自己的血！”
说到这里可能一部分想出国的朋友都打消了主意，也有一部分要问我“那么辛苦为啥还要出国呢？”借用一个去美国读书的网友的话来回答，“许多勇敢踏上征途的孩子，都有一个远方的梦。如1999年我读小学，指着《Newton》杂志上介绍的美国顶尖实验室跟母亲说，长大要去那样的实验室留学当科学家。2012年我带着那本杂志踏上了美国，2013年终于进入实验室。”是啊，如果家乡能实现梦想，谁还去远方？
暂且抛开纯净的空气，怡人的风景，温和的气候等等一切自然环境因素不谈。我在新西兰遇见过一个中国老伯，他和我说，“我的老伴突然心脏病发作被送进医院，那么大的手术，住院又那么久，没花一分钱”，这就足够令我深思，还有那些有关学区房的报道以及辞掉国内高薪职务来这里只为了孩子教育的父母们，也会让我对未来有着浅浅的忧虑。一个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梦想没有责任，是自私的，只有责任没有梦想，则是无趣的。我生命的一部分，用来为父母的晚年奋斗着，一刻不敢停地努力，就是想让爸妈尽量早地看到这里的蓝天和海滩，享受到温泉和红酒，也再不用为了什么突如其来的事故操碎了心。剩下的一部分我，才有资格去遵从梦想，很早以前的自己就想做个游走远方的女孩子，用自己的能力，住进一个小农场里，远离人群扎进书海，写字画画看星星，不去见不想见的人，不去做不想做的事，只求活成一个快活到谁也无法对我下定义的女子。
所以哪有什么是值得抱怨的呢。连续两个朋友问过我“最苦的时候是什么支撑着你不放弃呀？”我都答不上来，只知道自己从未想过回头，脚下这条不正是自己选择的路吗？我只是相信，世上几乎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苦的，咖啡是苦的，烟是呛的，酒是涩的，连忠言都是逆耳的。在国外看到那些富起来的一代移民，很多人羡慕他们如今保时捷开着拉菲喝着雪茄抽着，但谁知道这其中的很多人最初连ABC都不会就赤手空拳出来闯了，他们二三十年前在这里开小餐馆，做清洁，去工地搬砖，在异国的土地上牢牢抓紧一条救命的绳索，吃力又拼命地往上爬，现在才有资格坐在这里岁月静好，云淡风轻着。所以我一向很排斥那些反对女孩子努力的言论，“岁月静好”是有前提的，“云淡风轻”也是有条件的，对于一个平凡的姑娘来讲，如果说不必坚强，不必努力，不必拼命，那谁又能来替我实现梦想呢？
梦想的实现过程，本身就是一场无形的苦旅。但这苦旅，又何尝不是化茧为蝶的过程。人最好的成长方式，大概就是把自己置于舒适圈以外的地方，在那些未知的领域里，用一场场挣扎，真正地学会容忍，坚强，抗争，学会该如何一个人长大，学会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学会去选择一种不随波逐流的生活。
小时候去补习班上过几堂写作课，老师给我们布置作文题“几个小朋友商量明天去动物园玩，有几个人说天气预报明天有雨，决定不去了，另一些说也许不会下，于是决定明天出发。你是选择去还是不去？只能选一种。”
我回答，“我想明天如果不下雨我就去，如果下雨我就不去。”
老师说，“可是你只能有一个选择啊！”
他哪里是在讲什么动物园，分明就是在讲人生。
也许不管走到哪里，人都必有得失，海外漂的这条路上，更是如此。二十几岁辛苦奋斗姿态疲惫的人，往往没看到三十几岁时不必担忧父母医疗保险和不必为孩子找学校四处奔波的轻松生活，而三十岁享受沙滩美景处处旅行的人，又忘记了四十岁时的故乡或许已成为一条越来越陌生的路……
很喜欢阿春在《北京人在纽约》里说的一句话，“美国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美国是战场。”
看看这异国街头走过的黄皮肤的男人和女人，我们何尝不是一个个穿着隐形铠甲的战士，从大洋彼岸漂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为爱情，为生活，为梦想而战……我们从此成为这一片土地上的游牧民族，只有靠努力去扎根，而这些为了更好的生活一直未曾放弃过的信念，也许就是我一个海外漂最真诚的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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